一個男人站出來了,他高喊「以筆為旗」;
又一個男人站出來了,他寫出《清水裡的刀子》;
如今,我也想跟著站出來
我沒能寫出什麼

但我跟他們流著一樣的血、一樣的淚。

3/13/2010

Rangsit

從曼谷(Bangkok)公車總站,轉搭小型客巴,約40多分鐘車程,來到Rangsit,下車後步行經過一座天橋,再轉進一條小巷,就能看見一座社區, 門口的警衛,一樓外面的店鋪,雜貨店、理髮店、小吃店、洗衣店等等應有盡有,社區大門進去,直直走去,盡頭有泰國隨處可見的迷你寺廟,供以鮮花清水,向左 向右都是出租型公寓的住宅區。一樓是大樓停車場,門口有警衛控管大樓住戶的出入流動。這一帶公寓,住著很多巴基斯坦人,有的是隻身前來的單身男人,幾個男 人分租一間房間,有的是攜家帶眷的大家庭,一家人從父親母親,兩三位姐妹及兄弟,一整家人也同樣擠在一間房間。

從泰國與馬來西亞邊界小鎮 Golok,搭乘First class的長程巴士到Bangkok,約莫17小時的車程,下午左右從Golok發車,在清晨五六點,終於抵達Bangkok。沿途,巴士一共停靠三 次,供旅客下車使用洗手間或抽菸等稍作休息,巴士上有一名車掌小姐和一位警衛,一上車車掌小姐就發給每位乘客一瓶礦泉水、一包零食及一條毛毯,並另外提供 一餐算是豐盛的晚餐,用餐時間約40分鐘,自由添加的白飯,一鍋冬瓜雞湯,拌炒絲瓜及拌炒高麗菜,主菜是一盤糖醋魚,另有一盤咖哩,她意外發現泰國菜與台 灣菜有許多相似之處,在2010年的除夕夜裡,這一頓勉強算上是年夜飯了吧,她心中默默想著台灣的家人,想像遠方家人團聚的情景。下午三四點開始,媽媽應 該就開始在廚房裡忙進忙出了吧,也許先炸好一盤年糕,因為媽媽知道爸爸和女兒一樣,都愛吃甜食,或許媽媽還會煎上一條吳郭魚或是黃魚,媽媽知道她愛吃魚, 從魚頭、魚骨頭到魚尾巴她總能啃得乾乾淨淨,他總是戲稱她是他的貓,一隻野貓。餐桌上,媽媽應該還會準備荷包蛋,辣炒高麗菜,一鍋湯,這些菜色其實都是她 心中想念已久的美味,媽媽的味道,更貼切地說,這些都是她在離開台灣前一晚,媽媽替她餞行而準備的一桌菜色。那一天晚上,全家人難得聚到了一起吃晚餐,晚 餐過後媽媽催促她趕緊回去確認行李並早早休息。在國外的這段日子以來,幾次與弟弟的越洋電話,弟弟常問她過年會不會回去,她總是回答不知道。巴士上,收音 機裡播著泰國傳統的歌謠,略為哀傷的調子,她望著窗外黑茫茫的景色,突然想起台灣的家人。他在她身旁已經睡下,頭靠在她的肩上,一臉安詳,她愛戀地看著, 替他蓋上毛毯,輕輕撫摸他的臉頰,也將頭靠過去,這一年除夕,她不是一個人,她幸福洋溢地笑著,是的,她很幸福。



同 行搭乘巴士的,還有他的朋友Tariq,他們三人一起從馬來西亞Rantau Banjang穿過國境來到泰國Golok,再一起坐巴士到Bangkok。Tariq說,他姊夫的哥哥Sammar人在Bangkok,他已與他事先聯 絡過,也許可以幫他們些什麼。當小巴把三人載到Rangsit後,不久Sammar以及Sammar的朋友前來接送,丈夫和Tariq向前擁抱致意,她原本以為他們會開車來接,不過卻是Sammar及他室友幫忙拉著行李,領著他們走了好一段路,這才終於到達他們租任的公寓。她拉著小型旅行箱在後慢慢跟著, 也好奇望著兩旁街道的景色,截然不同於Golok的小鎮風光。



是 一間約五到六坪大的套房,一個陽台,三個巴基斯坦男人同住一間,地上鋪著兩張雙人床床墊,靠近陽台的窗戶邊,是一張簡單的梳妝台。靠門的那面牆,牆角擺著 小小的電視櫃,一台小電視,房間沒有空調,有兩台高腳電扇不弱不強地遞送微風,另外還有一個雙開門的衣櫃。這就是所有的室內格局了。三人一進門他及 Tariq分別向房間內另外室友Rauf握手,她站在一旁則是點頭微笑致意。Sammar室友特地去便利店買了冰塊,將可樂倒入有冰塊的3個杯子裡, 她和他以及Tariq一人一杯。他這時已經坐下,要她也坐,她點點頭,按著包包順從地在床墊上坐了下來。坐在床上,她手拿著可樂,好奇環顧四週,除了她與他的三個行李箱,另外還有三個大小不一的行李箱,分別安置在不同角落,雙開門的衣櫃上面還放著一些簡單的日常用品,陽台被當成廚房使用,檯面為料理切 菜平台,桶裝的小型瓦斯,上面直接放上一鐵鍋。

她又往牆上望去,發現門口貼了一張每日五拜的時間表,另外又貼了Sammar及另外兩位室友的合照及名字。這時Sammar已經在陽台開始準備午餐,他向她手,要她去陽台看看巴基斯坦homemde的roti的製作過程。只見Sammar 坐在板凳上,熟練 地用雙手搓揉麵粉,幾次反覆捏壓後,置於掌心來回拍打使麵糰擴張為一張麵皮,最後放在鐵鍋上煎熟,直到兩面都煎到微焦即大功告成。他將煎好的roti一一 疊好放在器皿內,上面附蓋一塊布以保存熱度及柔軟度。她站在一旁不禁看得出神,突然,他問她想不想試看看。「可以嗎?」她問。Sammar笑著點頭,於是  在一旁幫忙的Rauf讓出一條通道,搬了一張板凳讓她坐下,她先將雙手洗乾淨,然後捲起袖子,依照Sammar指示開始搓揉麵糰,看似簡單的動作其實還需 要掌握竅門,有時候手掌拍得過力了,麵糰中間破了一個洞,Sammar總是笑著搖頭說這張不行,要重來,他站在一旁觀看,露出微笑,說「妳要好好學,以後就給妳做給我吃,知道嗎?」圍觀的Tariq和Rauf也都在一旁笑著看好戲。點點頭,不服輸的心讓她一試再試,終於抓到了訣竅,成功做出一張完美的麵皮,Sammar還用刀替她在她做的roti上刻上名字。



Roti 和米飯,都是巴基斯坦人日常生活中的主食,但roti比米飯更常出現,他說,以前在巴基斯坦,他每天三餐都是吃roti,他們吃roti的方式,是單手將roti撕下一片,捲成喇叭形狀,將咖哩餡料盛於其中,再送入嘴巴裏,而她常常單手撕不下來,所以她都兩手並用,撕下一片roti後,用湯匙把餡料裝到 roti上,然後一起放進嘴巴裏,每次看到她這奇怪吃法的他總是大笑,他趁機說給在場的其他朋友聽,大家都笑了。至於蔬菜,巴基斯坦人不像台灣是吃炒青 菜,但也不像西方的沙拉,他們的沙拉是沒有沙拉醬的,在一個大盤子上,底部鋪上一層切成細碎的高麗菜,混雜長條形狀的白蘿蔔,周圍鋪上圓形的大黃瓜切片, 外層則以番茄切片作為裝飾。她好奇望著這盤青菜,她看見他熟練地用roti包了一些蔬菜,再盛了咖哩,然後遞送到她的嘴巴,她張開嘴,他向她說,他們就 是這樣吃蔬菜的。這一道飯,除了roti,綜合沙拉,另外還有一盤荷包蛋,一盤洋蔥炒番茄及一盤混合咖哩蒸豆。一盤盤食物就放在床墊上,其他人等她們兩個 及Tariq吃完後,才開始用餐,這是巴基斯坦人款待也是尊重客人的方式。



在用餐的時候,Sammar隨手拿起一片白蘿蔔,問她之不知道用Urdu怎嚜說,她搖搖頭「這叫做Moli。」Sammar開始教她Urdu,她看向身旁的他,跟著發音一遍,他笑著點頭,並拿起筆在她記事本上寫下英文拼音。Sammar又接著拿起一片黃瓜,說這叫做Kihra,蕃茄則和英文發音很像,叫做 Tamatar,高麗菜是Gobi,紅洋蔥叫Daa yaaz,她看著他替她寫下的英文拼音,又默唸好幾次,突然抬頭,發現大家都在笑著看她,正疑惑著,Sammar又隨手拿起一片高麗菜考她,問她這是什 麼。「Gobi!」她反應極快地脫口而出,於是他及其他人都笑了。

「Bah bi,以後我就叫妳Bah bi,妳知道Bah bi是什麼意思嗎?」Sammar開口問她,她搖搖頭。「Bah bi在Urdu語是brother's wife,他是我們的兄弟,所以妳是我們的Bah bi。」她聽了微微一笑,點了點頭。

吃完午餐,沒過多久,Sammar又替他們泡了Chai,Chai是巴基斯坦一種特殊的奶茶,她並不陌生,因為在馬來西亞,他每天都要喝上好幾杯。熱熱的奶茶捧在手心,她聞到一種特殊的香氣,於是好奇啜飲一口。「很香是不是?」她點點頭。「有沒有覺得這香味很熟悉?」她想了想猜到是soonf。「答對了。」他笑道。他說真正巴基斯坦的Chia,是在老遠以外就可以聞見的香氣,他每每提起巴基斯坦的食物還有Chia,稻米、蔬菜或是水果等,都是一 臉的驕傲,她太了解他,於是理解地微笑。她想起,第一次看見soonf這種特殊的香料,是在馬來西亞Bukit Bintang BB Plaza裡的Giant超市,他當時興奮告訴她這是巴基斯坦很常見的一種的香料,可以直接放進嘴巴裏,吃了可以改善口氣,對身體也很好,第一次他把 一大把soonf塞近她嘴裡時,她忍不住皺皺眉「好苦...」「會苦嗎?我覺得很甜。」後來她發現,在一些中東或是印巴餐廳櫃檯,可以看到他們把 soonf和冰糖一起放在容器裡,歡迎客人在飯後隨手取用。

Sammar住的這一帶幾乎住的都是巴基斯坦人,他要她換上巴基斯坦服裝以示禮貌,所以他讓她去浴室換上巴基斯坦的傳統服裝,巴基斯坦傳統服裝分為三部份,上衣一直連到下半身,叫做Kameez,寬寬鬆鬆的褲子叫作 Shalwar,披在脖子上的披巾則叫做Dupatta。她打開行李箱,拿出他從巴基斯坦帶給她的禮物,一整套的水藍色純棉的薄長袖套裝,袖子邊緣有手繡的裝飾圖案,她站起身,微笑向眾人點頭致意,便走進浴室簡單梳洗一番將衣服換上,當她再度踏出浴室門時,幾個男人突然停止了交談,目光全部集中在她身 上,她害羞地低下頭,走進丈夫身邊問她看起來會不會怪怪的,他笑著說,她這樣看起來美極了。



泰國天氣很熱,但房間裡有兩台電風扇,床墊雖舊但是很乾淨,只要一吃完東西Sammar等人就會仔細清理床墊和地板,另外,浴室也非常乾淨,雖然是幾個大男 人的租屋,但是巴基斯坦的男人都很愛乾淨。她一直都能安然自在地處在任何環境之中,在這幾坪大的空間,他陪在她身邊,他朋友待她亦相當和善,即使大部分時間幾個大男人都用Urdu混雜Punjabhi交談,有時眾人話題焦點會轉到她身上,她不知道他又說了她什麼,但是大家都一直看著她笑。浴室裡,Tariq正在裡面梳洗,從Tariq進去之後彷彿有一世紀之久,她偷偷向身旁的他挨近說到,原來所有巴基斯坦男人都一樣,洗澡洗到待在浴室都不出來 ,她想到他每每都會在浴室待上好長一段時間,不禁笑了。Sammar的其中一個室友Rauf,人高馬大,但是話不多,剛來泰國兩個星期左右,不過人很細心,在她水杯水快沒時會默默替她加滿。其間,他與Tariq到樓下雜貨店買菸,Rauf好奇向她問到:「妳很愛他,對吧!」「一點點?還是很多?」 她微微一笑,並不回答。另外一個室友,他告訴她以前他在巴基斯坦是廚師,所以能做一手好料理,他也年紀最長,談吐更加成熟而世故。他回來後,開玩笑和 她說,Rauf說他也想交一位台灣女朋友。

傍晚左右,他讓她先到另外一戶人家待著,那戶人家有一對姐妹和一對兄弟,和父母一家人同住在 一起。他解釋,以她女孩子身分和一群巴基斯坦男人處在一起太久,被其他經過的巴基斯坦人看到會被說閒話,所以要她先去和其他巴基斯坦女人一起聊聊天,等 晚餐準備好他們就會去接她。「記住,如果他們請妳喝茶妳可以喝,但是他們如果要留妳下來吃晚餐妳要找理由拒絕。」「為什麼?」他說因為Sammar等人希 望和她一起享用晚餐。她順從點點頭,收拾一點東西放進包包,拿起包包穿好鞋子然後站起身來,他牽起她的手,Sammar領著他們走出房門,走下樓梯搭乘電梯,出了樓下大門後,走幾步路步進旁邊另一座大樓,出了電梯後來到另一戶人家房門口,Sammar按了門鈴和一個巴基斯坦女人交談幾句,那位巴基斯坦女 人一身黑色套裝,笑容滿面向她握手致意。「那我先回去,記住我的話。」他看著她的眼睛說到,她點點頭,於是尾隨那女人進了屋。

這間房間 和Sammar他們住的那間,是一樣的格局,不同的是只是室內家具擺設。門口處放著雙開門的衣櫃以及開放式的衣架,一張高架的雙人床,還有一張書桌,書桌 上擺著一台桌上型的電腦,陽台一樣是被當作廚房在使用。當她一走進房間,她看見一位老先生起身向她問好,她連忙微笑並有禮地回應。老先生請她坐在床上,希 望她別太拘束,她點點頭坐了下來。老先生讓她女兒替她準備一些茶點,自己則靠著牆壁,坐了下來。老先生會說的英文不多,但仍嘗試與她溝通。「妳從哪裡 來?」「台灣。」她刻意放慢說話速度,慢慢與老先生溝通,仔細傾聽並有禮貌做出回應。老先生的女兒從陽台端來Chia及餅乾,將其放在她面前的一張椅子 上,餅乾大概是特地去樓下雜貨店買的halal餅乾,她連忙向他女兒道謝。「妳叫什麼名字?」老先生問道。「Noor。」「這真伺個好名字。」老先生女兒 激動說道。她與老先生對坐著,默默喝著茶,這茶少了soonf的香氣,但也非常香濃。

她並沒有問老先生為什麼會來泰國,ㄧ家6口擠在這樣 的一間小房間裡。老先生讓他看他大女兒在巴基斯坦結婚的影片,在影片中,她看到他們在巴基斯坦的大房子以及優渥的生活,她不解,兩個女兒和兒子都還是讀書 的年紀,是什麼原因讓他們這樣舉家遷來泰國,在異地這樣辛苦地生活著,靠著每個月聯合國的微薄補貼過日,而且孩子還不能正常去學校接受教育。那一天下午, 二女兒和媽媽外出買東西,後來傍晚時分都紛紛回到家來,二女兒會說的英文多,好奇地和她聊天,她訝異於她以一個台灣人對伊斯蘭教的深入了解。二女兒對她 說,也許這是她的任務,是阿拉賦予她的使命,讓她以一位台灣人的身分去接觸伊斯蘭教,並非是偶然的安排。她微微一笑,沒有說話。

那一天 晚上,晚飯後她與他拉著行李,離開了那個社區,暫時住近附近一間便宜的旅館。晚上兩人出來散步時,髒亂而臭氣瀰漫的街道,路旁無事可做衣衫襤褸的流浪 漢,他笑說,這裡和巴基斯坦一模一樣。巴基斯坦人是一個非常特別的民族,他捫即使到其他國家,還是會與自己國家的同胞生活在一起,他們在生活上也只堅持 及接受自己家鄉的料理方式與食物,比較不會去嘗試不同地方的飲食文化,但是他們又很團結,海外的巴基斯坦人多少總是會給同胞施予幫助,這一點她看在眼裡已 久,ㄧ方面羨幕,ㄧ方面也想著以一個台彎人的身分,那麼,海外的台灣人又是如何的?又或者是說,海外的中國人呢?

3/02/2010

出境


對於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模糊界線,以台灣一個被海包圍的海島國家而言,一趟飛機,機場大廳的出境入境,或許還有免稅商店的瘋狂Shopping,一本護照, 入境卡,排隊出境入境,然後是提領行李,終於走出機場大門,似乎也正代表已經到了另一個國家。而沿途所見,除了起飛降落之際的景象映入眼簾,賦予心中對於 另一個國家城市的大略印象,或許還有浪漫情懷,也許是黃土遍地,也許是田地、森林或是高樓大廈林立,其餘的空中飛行,也就只有藍天、白雲以及大海。

這 是第一次她以陸路的方式,從一個國家到另外一個國家。她先在Kuala Lumpur的Royal Thailand大使館申請入境泰國兩個月的觀光簽證,台灣人的身分,讓她享有免費的待遇,但是對他而言,他的巴基斯坦國籍身分,只能透過代辦經紀人,終 於才在最後一刻拿到去泰國的簽證。兩人從Kuala Lumpur的Bukit Bintang,坐地鐵到PWTC總站,轉搭長程七至八小時左右的巴士來到東馬Kuala Terengganu,在那停留一夜,隔天再從Terengganu公車總站坐約5小時的巴士到馬來西亞邊境都市Rantau Panjang,先出境後再辦理入境。

Terengganu發車的時間是下午三點半,當兩人氣喘吁吁,趕到巴士站時,左等右等就是不見巴 士蹤影。她四處張望,問了一位也在等車的女人,女人表示 巴士還沒來。那女人會說的英文有限,但是她還是嘗試與那女人溝通,詢問一些資訊。她的名字叫做Kyam,Kyam告訴她,她其實不是馬來人,她是泰國人, 在Terengganu這邊工作。她又表示,自己就住在泰國邊境一個叫做Golok小鎮,知道她們兩個的目的地也是Golok,她熱心地表示,一下車後可 以跟著她走。半個小時、一個小時、兩個小時過去了,結果,巴士足足遲了兩小時才來,遲到也是馬來西亞不成文的習俗,大家似乎都認命安分地等著,沒有一個人 抱怨或不耐煩。站在她身邊的他一臉不悅,皺著眉頭開始抱怨了起來。終於,巴士來了,她拍了拍他的肩:「我們上車吧。」

巴士緩緩駛過一區 又一區的鄉間聚落,典型馬來人的傳統民居,房子底部像長了腳,從約四五階到七八階階梯的高度不等的木造房子,而磚造房子及鐵皮屋則多半落 了地,一層最多兩層樓的高度,她兀自望著窗外出神:小小的房子,房子前面的車子,坐在門前休息的男人,午睡中的老人,跑來跑去的孩子.......簡簡單 單的生活,兩人攜手,一直都是她心底,太奢侈的夢。突然,他從她背後出聲:「很美的地方,是不是?」 她點點頭,於是,她告訴他一個秘密。這已經是多年的習慣了,她常常喜歡看著這些別人家的房子,看著從窗戶透出的昏黃燈光,看著從窗戶透出的人影,略開略緊 閉的大門,若隱若現的家具,然後,想著遠方的家人,更遙想自己未來的家的輪廓。他聽了笑了笑,握住她的手:「寶貝,這不是夢,有一天,我們也會有我們自己 的家。」

說這是巴士,不如說這是當地人的公車,車上擠滿了已經下課穿著制服的學生,大家七嘴八舌,手裡還拿著零食,車子每 經過一個站牌,就有幾位學生下車。第三世 界的國家,大體而言人民可以自由出入其他國家,彼此國民往來不需任何簽證,所以以Kyam身分,可以自由出入馬來西亞和泰國沒有問題,馬來西亞、印尼、菲 律賓、泰國等等都在第三世界國家之範疇,其中,馬來西亞是所有第三世界國家中發展最高的一個。這些資訊,是還在馬來西亞時,一個當地華人朋友Jason告 訴她的。當時,她還問了Jason,為什麼在馬來西亞,除了台灣文化經濟辦事處之外,幾乎看不到其他台灣人?Jason回答,台灣本身已經屬於高度發展的 國家之列,所以一般台灣人不會想到比較落後的馬來西亞去玩。她想起在台灣馬來西亞旅遊文化辦事處看到的「第二家園計畫」,但那是特別針對40~50歲已退 休有一定財產收入的台灣人,鼓勵台灣人攜家帶眷在馬來西亞享受舒適愜意的退休生活。

「寶 貝,妳去前面問看看那女人還要多久才會到。」在車子已經開了三小時後,他對她說。她點點頭,望向窗外,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,今天以前兩人一定得出境, 要不然就算非法居留。她走向巴士前座,在Kyam身旁坐下。「我可以坐在妳旁邊嗎?」 她問。Kyam笑著點頭。旁邊另外有幾位乘客也好奇與她交談,更好奇兩人的關係。「他是我丈夫。」 她微微一笑,然後說著。這些乘客有的是當地華人,說一口標準的中文,她趁機向其中一位詢問從Golok到Bangkok的交通方式。「妳可以坐巴士或火 車,價錢差不多,但我建議妳坐火車,比較舒服,巴士也有頂級的,但價錢太貴,火車做中等的臥鋪車廂就不錯了,也比較安全。」 她一一謝過這群熱心提供她資訊的乘客,和Kyam點了點頭,慢慢走回座位,在他身邊坐下。兩人手握著手,心裡擔心的事情是一樣的,兩人怕入境泰國需要出示 財產證明,怕身上錢不夠會被入境官員刁難。她握緊了他的手,心裡默默想著。他總是要她要勇敢,「唯一妳要怕的就是Allah,知道嗎?其他的事都沒有什麼 好怕的。」 她閉起眼,默默禱告一番,心也慢慢平靜下來。

Rantau Panjang,巴士的終點站終於到了,四周一片寂靜,放眼望去一片空曠,Kyam已經先下車了,與兩人招了招手,於是他們拖著行李,也快步跟上。走了幾 步路,就是馬來西亞的邊境關口,Kyam回頭示意她會在前面等他們,然後就先出關了。他們來到一處窗口停了下來,從包包拿出兩人的護照出示官員,官員示意 兩人到後面辦公室面談,她深深吸一口氣,望了他一眼,他笑著要她不用擔心,她點了點頭,兩人尾隨官員進了一間辦公室。官員請兩人坐下,並要求兩人出示護照 及馬來西亞簽證。「寶貝,把護照翻到簽證那一面。」  他說著,她點點頭,將護照攤在桌上。官員仔細端詳了護照上的國家還有簽證,也仔細對照上面的照片,突然官員抬頭,看著她,說:「妳有點麻煩了。」 她倒抽一口氣,問到:「請問我的簽證有什麼問題嗎?」 官員出示入境證明章,表示上面顯示她可以在馬來西亞停留60天,但是今天是第61天,這表示,她已經在馬來西亞非法停留了一天。 她心裡一沉,嚇得面無血色,她們已經事先算過好幾次日期,以為沒有問題,但沒想到在這節骨眼上出了問題。

「妳當初是怎樣入境的?」 官員詢問。
「飛機。」
「入境證明單呢? 給我看一下。」

她 拿出包包,從裡面拿出一個信封袋,她記得她把重要文件都放裡面。但是,奇怪的是,那張入境單子沒有在裡面,她開始緊張了。她向官員詢問可否讓她打開行李 箱繼續尋找,官員點頭。辦公室門口,她將行李箱攤在地上,汗急如雨地翻遍所有可能會放證明單的袋子或是信封。但是,裡面除了信用卡收據、住宿證明、名片、 車票等等,就是沒有那張當初在吉隆坡機場所填寫的入境表格。她一時失了神,呆愣在原地。突然,他向她走來,微微一笑。她抬頭看了看他,搖搖頭。

「寶貝,沒關係,我們可以走了。」 正在不解,官員也笑容滿面地走了出來,「算了,一天而已,這次我就放過妳吧,下次要注意,知道嗎?」官員還遞給她一張新的入境表格,並說:「下次入境時,這張要收好,知道嗎?」她點點頭,還驚魂未定,卻不住點頭道謝。

「走吧!」 他牽起她的手。
「恩!」

在 出境辦公室拖了時間,她心裡猜想,也許Kyam早已經先走了,兩人拖著行李,一步一步走出了馬來西亞,一步一步,走進泰國......突然,一個人影走 向兩人,原來Kyam還沒走,她一直在前面等著兩人,她心底一陣暖流,Kyam牽起了她的手,微微一笑,溫溫熱熱的手掌,在剛剛經歷了出境風波之 後,Kyam讓她體會到只有家人朋友才能給的溫暖。馬來西亞邊境和泰國邊境並不算遠,是步行可以到達的距離。這是她第一次以雙腳走出並走進另一個國家。

黑 夜裡,一位長髮小女孩跑向Kyam,並好奇端詳兩人。泰國邊境不遠處,Kyam的朋友Rita站在那裡,那位小女孩就是Rita的女兒。Kyam向 Rita介紹兩人,Rita笑說,她丈夫剛好就是巴基斯坦人,等等她會請她丈夫開車來接他們。這個世界真的很小,在這樣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,還能讓她們遇 見巴基斯坦人。

兩人走向入境關口,她用現學現賣的泰文向官員問好,官員問她要去哪裡,她說她打算去Bangkok,今晚先在Golok 過上一夜,官員沒有多問,就在她入 境表格上蓋了章。接著官員又問他一樣的問題,他表示她是他太太,兩人是同行的,本來她一直擔心官員會要他出示財產證明,但偏偏身上現金不足,也許是老天一 直在眷顧著她們,官員一樣沒有刁難他,兩人就這樣順順利利地入境泰國。

Rita丈夫車也已經到了,兩人與Kyam一同擠在後座,她身體 挨著Kyam,大大鬆了一口氣,Rita丈夫開始與他用烏都語攀談了起來。車子先開到 Rita家,Rita示意兩人先進去稍作休息一陣,然後再安排他們去附近旅館入住。Kyam也嘻嘻哈哈地坐了下來,Rita進廚房拿了兩瓶果汁,微笑遞給 兩人,她開始環顧四週,也看到了牆壁上Rita一家人的幸福合照。在Rita家沒有停留太久,Rita夫婦及Kyam就送兩人到附近一間旅館休息,一直送 到房門口,還進去幫他們確認房間內部是否舒適,又坐著寒暄一陣,才終於離開。終於,所有人都離開了,他和她坐在床上,互相凝視。他興奮地抱著她,大喊:: 「寶貝,我們終於辦到了,我們到泰國了。」 她微微一笑,也緊緊地抱住了他。

當天晚上,他向她意正嚴辭說到,要她以後不管是出境或是入境,都要理直氣壯不用緊張。「寶貝,沒什麼好怕的,但是妳剛剛為什麼慌了手腳?」 她抬起頭,望著他,說著也許是擔心財產證明的事情,一路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,突然又遇到自己非法停留的意外,一時之間慌了手腳。

「寶貝,妳知道嗎?還好我們是坐巴士出境,今天如果我們是搭飛機到曼谷,妳可能在吉隆坡機場就先被扣下來了,機場出入境規定是沒有人情可言的。而且從KL一路搭巴士到出境,一個人總共也才56.5RM (約台幣565元),比起機票,便宜太多。」她看著他,笑著點頭。

當 晚,兩人靜靜躺在床上,靠著彼此沒有言語。突然,她開口問他,這一路上,從馬來西亞來到泰國,他都不害怕嗎?萬一中途其中一人被扣在出境或是入境關口, 那另一人要怎麼辦呢?他搖搖頭,說:「寶貝,有妳在我旁邊,我沒有什麼好怕的,所以,妳也要勇敢,知道嗎?」他接著開口:「如果妳被扣住,妳覺得我會丟下 妳不管嗎?」 她搖搖頭。他又問:「如果我被扣住,妳會丟下我不管嗎?」 她還是搖頭。他把她摟進懷中,溫柔說道:「所以,沒什麼好怕的,是不是?」 「恩...」 在他懷中,她突然覺得,眼前一切的未知,反而更加讓人期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