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男人站出來了,他高喊「以筆為旗」;
又一個男人站出來了,他寫出《清水裡的刀子》;
如今,我也想跟著站出來
我沒能寫出什麼

但我跟他們流著一樣的血、一樣的淚。

3/13/2010

Rangsit

從曼谷(Bangkok)公車總站,轉搭小型客巴,約40多分鐘車程,來到Rangsit,下車後步行經過一座天橋,再轉進一條小巷,就能看見一座社區, 門口的警衛,一樓外面的店鋪,雜貨店、理髮店、小吃店、洗衣店等等應有盡有,社區大門進去,直直走去,盡頭有泰國隨處可見的迷你寺廟,供以鮮花清水,向左 向右都是出租型公寓的住宅區。一樓是大樓停車場,門口有警衛控管大樓住戶的出入流動。這一帶公寓,住著很多巴基斯坦人,有的是隻身前來的單身男人,幾個男 人分租一間房間,有的是攜家帶眷的大家庭,一家人從父親母親,兩三位姐妹及兄弟,一整家人也同樣擠在一間房間。

從泰國與馬來西亞邊界小鎮 Golok,搭乘First class的長程巴士到Bangkok,約莫17小時的車程,下午左右從Golok發車,在清晨五六點,終於抵達Bangkok。沿途,巴士一共停靠三 次,供旅客下車使用洗手間或抽菸等稍作休息,巴士上有一名車掌小姐和一位警衛,一上車車掌小姐就發給每位乘客一瓶礦泉水、一包零食及一條毛毯,並另外提供 一餐算是豐盛的晚餐,用餐時間約40分鐘,自由添加的白飯,一鍋冬瓜雞湯,拌炒絲瓜及拌炒高麗菜,主菜是一盤糖醋魚,另有一盤咖哩,她意外發現泰國菜與台 灣菜有許多相似之處,在2010年的除夕夜裡,這一頓勉強算上是年夜飯了吧,她心中默默想著台灣的家人,想像遠方家人團聚的情景。下午三四點開始,媽媽應 該就開始在廚房裡忙進忙出了吧,也許先炸好一盤年糕,因為媽媽知道爸爸和女兒一樣,都愛吃甜食,或許媽媽還會煎上一條吳郭魚或是黃魚,媽媽知道她愛吃魚, 從魚頭、魚骨頭到魚尾巴她總能啃得乾乾淨淨,他總是戲稱她是他的貓,一隻野貓。餐桌上,媽媽應該還會準備荷包蛋,辣炒高麗菜,一鍋湯,這些菜色其實都是她 心中想念已久的美味,媽媽的味道,更貼切地說,這些都是她在離開台灣前一晚,媽媽替她餞行而準備的一桌菜色。那一天晚上,全家人難得聚到了一起吃晚餐,晚 餐過後媽媽催促她趕緊回去確認行李並早早休息。在國外的這段日子以來,幾次與弟弟的越洋電話,弟弟常問她過年會不會回去,她總是回答不知道。巴士上,收音 機裡播著泰國傳統的歌謠,略為哀傷的調子,她望著窗外黑茫茫的景色,突然想起台灣的家人。他在她身旁已經睡下,頭靠在她的肩上,一臉安詳,她愛戀地看著, 替他蓋上毛毯,輕輕撫摸他的臉頰,也將頭靠過去,這一年除夕,她不是一個人,她幸福洋溢地笑著,是的,她很幸福。



同 行搭乘巴士的,還有他的朋友Tariq,他們三人一起從馬來西亞Rantau Banjang穿過國境來到泰國Golok,再一起坐巴士到Bangkok。Tariq說,他姊夫的哥哥Sammar人在Bangkok,他已與他事先聯 絡過,也許可以幫他們些什麼。當小巴把三人載到Rangsit後,不久Sammar以及Sammar的朋友前來接送,丈夫和Tariq向前擁抱致意,她原本以為他們會開車來接,不過卻是Sammar及他室友幫忙拉著行李,領著他們走了好一段路,這才終於到達他們租任的公寓。她拉著小型旅行箱在後慢慢跟著, 也好奇望著兩旁街道的景色,截然不同於Golok的小鎮風光。



是 一間約五到六坪大的套房,一個陽台,三個巴基斯坦男人同住一間,地上鋪著兩張雙人床床墊,靠近陽台的窗戶邊,是一張簡單的梳妝台。靠門的那面牆,牆角擺著 小小的電視櫃,一台小電視,房間沒有空調,有兩台高腳電扇不弱不強地遞送微風,另外還有一個雙開門的衣櫃。這就是所有的室內格局了。三人一進門他及 Tariq分別向房間內另外室友Rauf握手,她站在一旁則是點頭微笑致意。Sammar室友特地去便利店買了冰塊,將可樂倒入有冰塊的3個杯子裡, 她和他以及Tariq一人一杯。他這時已經坐下,要她也坐,她點點頭,按著包包順從地在床墊上坐了下來。坐在床上,她手拿著可樂,好奇環顧四週,除了她與他的三個行李箱,另外還有三個大小不一的行李箱,分別安置在不同角落,雙開門的衣櫃上面還放著一些簡單的日常用品,陽台被當成廚房使用,檯面為料理切 菜平台,桶裝的小型瓦斯,上面直接放上一鐵鍋。

她又往牆上望去,發現門口貼了一張每日五拜的時間表,另外又貼了Sammar及另外兩位室友的合照及名字。這時Sammar已經在陽台開始準備午餐,他向她手,要她去陽台看看巴基斯坦homemde的roti的製作過程。只見Sammar 坐在板凳上,熟練 地用雙手搓揉麵粉,幾次反覆捏壓後,置於掌心來回拍打使麵糰擴張為一張麵皮,最後放在鐵鍋上煎熟,直到兩面都煎到微焦即大功告成。他將煎好的roti一一 疊好放在器皿內,上面附蓋一塊布以保存熱度及柔軟度。她站在一旁不禁看得出神,突然,他問她想不想試看看。「可以嗎?」她問。Sammar笑著點頭,於是  在一旁幫忙的Rauf讓出一條通道,搬了一張板凳讓她坐下,她先將雙手洗乾淨,然後捲起袖子,依照Sammar指示開始搓揉麵糰,看似簡單的動作其實還需 要掌握竅門,有時候手掌拍得過力了,麵糰中間破了一個洞,Sammar總是笑著搖頭說這張不行,要重來,他站在一旁觀看,露出微笑,說「妳要好好學,以後就給妳做給我吃,知道嗎?」圍觀的Tariq和Rauf也都在一旁笑著看好戲。點點頭,不服輸的心讓她一試再試,終於抓到了訣竅,成功做出一張完美的麵皮,Sammar還用刀替她在她做的roti上刻上名字。



Roti 和米飯,都是巴基斯坦人日常生活中的主食,但roti比米飯更常出現,他說,以前在巴基斯坦,他每天三餐都是吃roti,他們吃roti的方式,是單手將roti撕下一片,捲成喇叭形狀,將咖哩餡料盛於其中,再送入嘴巴裏,而她常常單手撕不下來,所以她都兩手並用,撕下一片roti後,用湯匙把餡料裝到 roti上,然後一起放進嘴巴裏,每次看到她這奇怪吃法的他總是大笑,他趁機說給在場的其他朋友聽,大家都笑了。至於蔬菜,巴基斯坦人不像台灣是吃炒青 菜,但也不像西方的沙拉,他們的沙拉是沒有沙拉醬的,在一個大盤子上,底部鋪上一層切成細碎的高麗菜,混雜長條形狀的白蘿蔔,周圍鋪上圓形的大黃瓜切片, 外層則以番茄切片作為裝飾。她好奇望著這盤青菜,她看見他熟練地用roti包了一些蔬菜,再盛了咖哩,然後遞送到她的嘴巴,她張開嘴,他向她說,他們就 是這樣吃蔬菜的。這一道飯,除了roti,綜合沙拉,另外還有一盤荷包蛋,一盤洋蔥炒番茄及一盤混合咖哩蒸豆。一盤盤食物就放在床墊上,其他人等她們兩個 及Tariq吃完後,才開始用餐,這是巴基斯坦人款待也是尊重客人的方式。



在用餐的時候,Sammar隨手拿起一片白蘿蔔,問她之不知道用Urdu怎嚜說,她搖搖頭「這叫做Moli。」Sammar開始教她Urdu,她看向身旁的他,跟著發音一遍,他笑著點頭,並拿起筆在她記事本上寫下英文拼音。Sammar又接著拿起一片黃瓜,說這叫做Kihra,蕃茄則和英文發音很像,叫做 Tamatar,高麗菜是Gobi,紅洋蔥叫Daa yaaz,她看著他替她寫下的英文拼音,又默唸好幾次,突然抬頭,發現大家都在笑著看她,正疑惑著,Sammar又隨手拿起一片高麗菜考她,問她這是什 麼。「Gobi!」她反應極快地脫口而出,於是他及其他人都笑了。

「Bah bi,以後我就叫妳Bah bi,妳知道Bah bi是什麼意思嗎?」Sammar開口問她,她搖搖頭。「Bah bi在Urdu語是brother's wife,他是我們的兄弟,所以妳是我們的Bah bi。」她聽了微微一笑,點了點頭。

吃完午餐,沒過多久,Sammar又替他們泡了Chai,Chai是巴基斯坦一種特殊的奶茶,她並不陌生,因為在馬來西亞,他每天都要喝上好幾杯。熱熱的奶茶捧在手心,她聞到一種特殊的香氣,於是好奇啜飲一口。「很香是不是?」她點點頭。「有沒有覺得這香味很熟悉?」她想了想猜到是soonf。「答對了。」他笑道。他說真正巴基斯坦的Chia,是在老遠以外就可以聞見的香氣,他每每提起巴基斯坦的食物還有Chia,稻米、蔬菜或是水果等,都是一 臉的驕傲,她太了解他,於是理解地微笑。她想起,第一次看見soonf這種特殊的香料,是在馬來西亞Bukit Bintang BB Plaza裡的Giant超市,他當時興奮告訴她這是巴基斯坦很常見的一種的香料,可以直接放進嘴巴裏,吃了可以改善口氣,對身體也很好,第一次他把 一大把soonf塞近她嘴裡時,她忍不住皺皺眉「好苦...」「會苦嗎?我覺得很甜。」後來她發現,在一些中東或是印巴餐廳櫃檯,可以看到他們把 soonf和冰糖一起放在容器裡,歡迎客人在飯後隨手取用。

Sammar住的這一帶幾乎住的都是巴基斯坦人,他要她換上巴基斯坦服裝以示禮貌,所以他讓她去浴室換上巴基斯坦的傳統服裝,巴基斯坦傳統服裝分為三部份,上衣一直連到下半身,叫做Kameez,寬寬鬆鬆的褲子叫作 Shalwar,披在脖子上的披巾則叫做Dupatta。她打開行李箱,拿出他從巴基斯坦帶給她的禮物,一整套的水藍色純棉的薄長袖套裝,袖子邊緣有手繡的裝飾圖案,她站起身,微笑向眾人點頭致意,便走進浴室簡單梳洗一番將衣服換上,當她再度踏出浴室門時,幾個男人突然停止了交談,目光全部集中在她身 上,她害羞地低下頭,走進丈夫身邊問她看起來會不會怪怪的,他笑著說,她這樣看起來美極了。



泰國天氣很熱,但房間裡有兩台電風扇,床墊雖舊但是很乾淨,只要一吃完東西Sammar等人就會仔細清理床墊和地板,另外,浴室也非常乾淨,雖然是幾個大男 人的租屋,但是巴基斯坦的男人都很愛乾淨。她一直都能安然自在地處在任何環境之中,在這幾坪大的空間,他陪在她身邊,他朋友待她亦相當和善,即使大部分時間幾個大男人都用Urdu混雜Punjabhi交談,有時眾人話題焦點會轉到她身上,她不知道他又說了她什麼,但是大家都一直看著她笑。浴室裡,Tariq正在裡面梳洗,從Tariq進去之後彷彿有一世紀之久,她偷偷向身旁的他挨近說到,原來所有巴基斯坦男人都一樣,洗澡洗到待在浴室都不出來 ,她想到他每每都會在浴室待上好長一段時間,不禁笑了。Sammar的其中一個室友Rauf,人高馬大,但是話不多,剛來泰國兩個星期左右,不過人很細心,在她水杯水快沒時會默默替她加滿。其間,他與Tariq到樓下雜貨店買菸,Rauf好奇向她問到:「妳很愛他,對吧!」「一點點?還是很多?」 她微微一笑,並不回答。另外一個室友,他告訴她以前他在巴基斯坦是廚師,所以能做一手好料理,他也年紀最長,談吐更加成熟而世故。他回來後,開玩笑和 她說,Rauf說他也想交一位台灣女朋友。

傍晚左右,他讓她先到另外一戶人家待著,那戶人家有一對姐妹和一對兄弟,和父母一家人同住在 一起。他解釋,以她女孩子身分和一群巴基斯坦男人處在一起太久,被其他經過的巴基斯坦人看到會被說閒話,所以要她先去和其他巴基斯坦女人一起聊聊天,等 晚餐準備好他們就會去接她。「記住,如果他們請妳喝茶妳可以喝,但是他們如果要留妳下來吃晚餐妳要找理由拒絕。」「為什麼?」他說因為Sammar等人希 望和她一起享用晚餐。她順從點點頭,收拾一點東西放進包包,拿起包包穿好鞋子然後站起身來,他牽起她的手,Sammar領著他們走出房門,走下樓梯搭乘電梯,出了樓下大門後,走幾步路步進旁邊另一座大樓,出了電梯後來到另一戶人家房門口,Sammar按了門鈴和一個巴基斯坦女人交談幾句,那位巴基斯坦女 人一身黑色套裝,笑容滿面向她握手致意。「那我先回去,記住我的話。」他看著她的眼睛說到,她點點頭,於是尾隨那女人進了屋。

這間房間 和Sammar他們住的那間,是一樣的格局,不同的是只是室內家具擺設。門口處放著雙開門的衣櫃以及開放式的衣架,一張高架的雙人床,還有一張書桌,書桌 上擺著一台桌上型的電腦,陽台一樣是被當作廚房在使用。當她一走進房間,她看見一位老先生起身向她問好,她連忙微笑並有禮地回應。老先生請她坐在床上,希 望她別太拘束,她點點頭坐了下來。老先生讓她女兒替她準備一些茶點,自己則靠著牆壁,坐了下來。老先生會說的英文不多,但仍嘗試與她溝通。「妳從哪裡 來?」「台灣。」她刻意放慢說話速度,慢慢與老先生溝通,仔細傾聽並有禮貌做出回應。老先生的女兒從陽台端來Chia及餅乾,將其放在她面前的一張椅子 上,餅乾大概是特地去樓下雜貨店買的halal餅乾,她連忙向他女兒道謝。「妳叫什麼名字?」老先生問道。「Noor。」「這真伺個好名字。」老先生女兒 激動說道。她與老先生對坐著,默默喝著茶,這茶少了soonf的香氣,但也非常香濃。

她並沒有問老先生為什麼會來泰國,ㄧ家6口擠在這樣 的一間小房間裡。老先生讓他看他大女兒在巴基斯坦結婚的影片,在影片中,她看到他們在巴基斯坦的大房子以及優渥的生活,她不解,兩個女兒和兒子都還是讀書 的年紀,是什麼原因讓他們這樣舉家遷來泰國,在異地這樣辛苦地生活著,靠著每個月聯合國的微薄補貼過日,而且孩子還不能正常去學校接受教育。那一天下午, 二女兒和媽媽外出買東西,後來傍晚時分都紛紛回到家來,二女兒會說的英文多,好奇地和她聊天,她訝異於她以一個台灣人對伊斯蘭教的深入了解。二女兒對她 說,也許這是她的任務,是阿拉賦予她的使命,讓她以一位台灣人的身分去接觸伊斯蘭教,並非是偶然的安排。她微微一笑,沒有說話。

那一天 晚上,晚飯後她與他拉著行李,離開了那個社區,暫時住近附近一間便宜的旅館。晚上兩人出來散步時,髒亂而臭氣瀰漫的街道,路旁無事可做衣衫襤褸的流浪 漢,他笑說,這裡和巴基斯坦一模一樣。巴基斯坦人是一個非常特別的民族,他捫即使到其他國家,還是會與自己國家的同胞生活在一起,他們在生活上也只堅持 及接受自己家鄉的料理方式與食物,比較不會去嘗試不同地方的飲食文化,但是他們又很團結,海外的巴基斯坦人多少總是會給同胞施予幫助,這一點她看在眼裡已 久,ㄧ方面羨幕,ㄧ方面也想著以一個台彎人的身分,那麼,海外的台灣人又是如何的?又或者是說,海外的中國人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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